[现代孔乙己]这样的好帖要收藏的

kofarea

LU的论坛的格局，是和别处不同的：都是当中一个“战区”，区里面预备着新闻，可以随时讨论。玩游戏的人，傍午夜晚下了机，每每花二两力气，点上一帖子，——这便是当下发生在眼前的事，现在每帖要顶到十页，——站帖外潜水，冷冷的看了休息；倘肯多发一言，便可以提一些积分，或者等级，做炫耀物了，如果发到上百贴，那就能获得一些权威了，但这些会员，多是小白帮，大抵没有这样专业。只有亲索尼的，才踱进页面中央的战区里，要泄要喷，慢慢地耍宝。
　　

我从进LU起，便在论坛的“战区”里当观察员，斑竹说，年纪太大，怕侍候不了索尼主顾，就在外围做点事罢。外围的小白主顾，虽然容易说话，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帖子从坟墓里挖出，看过帖子底里有水过没有，又亲看将贴子放在热点新闻里讨论一番，然后舒心；在这激烈的争论下，灌水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，斑竹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，封锁不得，便改为专管潜水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　　

我从此便整天的呆在战区里，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，有些无聊。斑竹是一副凶脸孔，会员也没有好声气，教人活泼不得；只有张天师到来，才可以笑几声，所以总是还记得。
　　

张天师是基本不喷脏字而亲索尼的唯一的人。他发贴很杂多；“旁征博引”，言论间时常夹些幼稚；一派漏洞百出的高智商逻辑。亲的虽然是索尼，可是既没有PS3也没有SONY的HDTV，似乎十多年没有买过正，也没有钱买正。他对人说话，总是满口索尼优越论，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张，别人便从历史书上的“张天师的兴起与没落”这半懂不懂的话里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，叫做张天师。张天师一到论坛，所有发贴的人便都看着他笑，有的叫道，“张天师，你到底要[抵抗]到什么时候啊！”他不回答，对论坛里发帖说，“上几张图，抵抗的销量是战争机器的十倍。”便排出九张帖图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，“你的神机是不是又被阉割了！”张天师睁大眼睛说，“你怎么这样凭空污蔑索尼清白……”“什么清白？我前天亲眼看了仙台事件的新闻，神机被积压在仓库，没人问。”张天师便涨红了脸，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，争辩道，“出货量不足不能算积压……出货量！……业内人士的事，能算阉割么？”接连便是难懂的话，什么“出货量不等于销售量”，“什么显存就是内存”，什么“无视NDA，RSX的真相”之类，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：论坛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　　

听人家背地里谈论，张天师原来也读过书，但终于没有进学，又不会营生；于是愈过愈穷，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会磨一点嘴皮子，便替人家做做宣传，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，便是好吃懒做。做不到几天，便连人和宣传单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，叫他宣传的人也没有了。张天师没有法，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转帖剽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论坛里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，就是从不脏字；虽然间或理屈词穷，暂时记在留言板上，但不出一月，定然还来理论，在留言板上留下张天师的美名。
　　

张天师发过一个帖，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，旁人便又问道，“张天师，你当真是索饭么？”张天师看着问他的人，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，“你怎的连半个PS3也捞不到呢？”张天师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，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，嘴里说些话；这回可是全是BDHD之类，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，众人也都哄笑起来：论坛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　　

在这些时候，我可以附和着笑，斑竹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斑竹见了张天师，也每每这样问他，引人发笑。张天师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，便只好向“新人”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，“你玩过PS2么？”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，“玩过PS2，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PS2的全球销量是多少？”我想，讨饭一样的人，也配考我么？便回过脸去，不再理会。张天师等了许久，很恳切的说道，“不知道罢？……我教给你，记着！这些数字应该记着。将来做斑竹的时候，写账要用。”我暗想我和斑竹的等级还很远呢，而且我们斑竹也从不将灌水帖上账；又好笑，又不耐烦，懒懒的答他道，“谁要你教，不是人字旁边一个乙字么?”张天师显出极高兴的样子，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键盘，点头说，“对呀对呀！……这是销量可不是出货量，你知道么？”我愈不耐烦了，努着嘴走远。张天师刚用指甲敲了字，想在论坛上说话，见我毫不热心，便又叹一口气，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　　

有几回，友情论坛的“新人”听得笑声，也赶热闹，围住了张天师。他便给他们宣讲PS3的销量，一人一句“热烈庆祝PS3全球销量过百万”。新人看完帖，仍然不散，眼睛都望着页面问：“为什么X360出货一千万了？”张天师着了慌，伸开五指将显示屏罩住，弯腰下去说道，“不多了，X360已经不多了。”直起身又看一看“PS3的百万销量帖”，自己摇头得意地说，“不多不多！多乎哉？不多也。”于是这一群新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　　

张天师是这样的使人快活，可是没有他，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　　

有一天，大约是仙台事件后的两三年，斑竹正在慢慢的整理帖子，合并删除，忽然说，“张天师长久没有来了。他还欠了十九个神论没有兑现呢！”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回帖的人说道，“他怎么会来？……“抵抗”被“镇压”了。”斑竹说，“哦！”“他总仍旧是信索尼。这一回，是自己发昏，没有游戏玩，竟把PS3当炉子用来烤红薯，结果引起了家里的火灾。索尼的东西，信得的么？”“后来怎么样？”“怎么样？先是家里烧光，后来是送医院，整了大半夜，截肢了。”“后来呢？”“后来截了手了。”“截了怎样呢？”“怎样？……谁晓得？许是死了。”斑竹也不再问，仍然慢慢的整理他的帖子。
　　

圣诞之后，冷风是一天寒似一天，看看将近春节；我整天的开着空调，也须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，没有一个会员，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看到几个字眼，“发一张图。”这字数虽然极短，却很眼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ID一望，那张天师的签名便在论坛下对了页面放着。他的签名简短而且明白——“PS3真强！一是多边形数量，二是物理效果，三是声音效果……。但后面的符号已经不成样子；穿一件“抵抗”的头像，缩得很小，下面垫一个PS3，打开看里面放着几个红薯；见了我，又说道，“PS2的销量还记得罢?”斑竹也伸出手去，一面敲键盘一面说，“张天师么？你还欠了十九个神论没有兑现呢！”张天师很颓唐的仰面答道，“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兑，帖绝对好。”斑竹仍然同平常一样，笑着对他说，“张天师，PS3又被阉割了！”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，单说了一句“不要取笑！”“取笑？要是不被阉割，怎么会截了手？”张天师低声说道，“烧断的，烧，烧，……”他的字里行间，很像恳求斑竹，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，便和斑竹都笑了。我回了帖，放出去PS3的帖图，放在页面上。他从烂硬盘里摸出四张帖图，跟帖在我楼下，见他回帖速度奇慢，而且错字连篇，原来他是用自己的脚在打字来着。很长时间，他才回完帖，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，抱着烧毁的PS3残骸慢慢地离去了。
　　

自此以后，又长久没有看见张天师。到了年关，斑竹取下流言板说，“张天师还欠十九个神论没有兑现呢！”到第二年的端午，又说“张天师还欠十九个神论没有兑现呢！”到圣诞可是没有说，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　　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——大约张天师的确死了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 二OO七年一月。




　　注：本篇最初发表于二OO七年一月《LEVELUP论坛》业界综合讨论区。发表时篇末有作者的附记如下：“这一篇很拙的小说，还是去年冬天做成的。那时的意思，单在描写社会上的或一种生活，请读者看看，并没有别的深意。但用活字排印了发表，却已在这时候，——便是忽然有人用了小说盛行人身攻击的时候。大抵著者走入暗路，每每能引读者的思想跟他堕落：以为小说是一种泼秽水的器具，里面糟蹋的是谁。这实在是一件极可叹可怜的事。所以我在此声明，免得发生猜度，害了读者的人格。二OO七年一月记。”
　　



[此贴子已经被作者于2007-1-9 16:58:37编辑过]

灼眼绯色空

慢慢看MS很有意思的说~~~~~~~~~~~